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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街机小谣言改变的人生

佚名 2022-08-30 14:49:42

一个被街机小谣言改变的人生

作者:ONECARDEACH

(实际上这个是对逝去的青春的一个回忆)

昨晚,我在游戏厅玩西游,旁边两个玩快打旋风的小学生大呼小叫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在抢一样东西,这是一件存在谣言中的东西。

蝴蝶扇动翅膀能引起大风暴,馒头能引发血案,一个谣言也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锤子。

我是八六年的,大罗比我大两岁,在我们住那一块的孩子中,他年纪最大,无形中成了孩子王,大家成天跟着他屁股转。他爷爷是个从东北来的南下干部,他遗传得很好,自小牛高马大,我们愿意跟着他,可能也有着安全感的考虑。

所以我们这些孩子的游戏引领者都是他。

但是他不是个安分的孩子,也可能他清楚自己体格的优势,在各种矛盾摩擦出现时,他总倾向用威慑震一震对方,“怎么咯?要打架是不?”就算是真打起来,他也不吃亏。

他很喜欢玩快打旋风,但是却玩得不好。那时不知道谁说了个谣言入了他的耳,那就是,游戏里面那个锤子,是威力翻倍道具,捡了杀伤力大增。我们这群孩子巴结他,和他配合时,自然都优先他。

但那次跟他配合的是一个也经常去玩,体格也不小的孩子,双方协调可能出了问题,言语冲突很快演变成肢体冲突,据当时在场的一个叫小宇的孩子讲,两人打的很厉害,是老板把他们拉开。

双方都不服气,在“你等着老子打死你”之类的威胁中约架,定在第二天。

那年我九岁,那段时间正出麻疹,一身不舒服,脸上满是红点,请假在家,家里也禁止出门。那天下午几个孩子在我家门口叫我,说是“有事”,但他们从门口看到我的恐怖模样,敷衍几句就散了。

事后我估计是叫我去打第二天的小孩子群架。

小孩打架其实和大人一样,都知道人多势众的道理,大罗领着八九个孩子拿着棍子弹弓玩具枪浩浩荡荡出现时,对方也是这个架势。

说打就打,双方从“你要怎样你要怎样”的威胁性质的互推胸脯开始,很快棍子派上用场,紧接着石头,打的身体砰砰响,中间夹杂着谁的哭喊。

但是这次哭喊声特别大,对方一个孩子,脑袋被大罗一块石头砸中,鲜血直流。

我不知道那天的架怎么结束,他们大约中午上学前打的,快到下午放学时,我发现对门楼有人吵架,一个女人哭叫咒骂。我在家里把七嘴八舌的嘈杂听了很长时间,分析出个大概:孩子被大罗打破脑袋,她们单位破产,每个月只有一百多生活费,要大罗家出医药费,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他家要赔一笔钱。事情商量如何,我就不大清楚。

大罗一如既往的晚归,但等待他的是很不好的局面。大罗强悍,他爹则是个更刚强的汉子,在单位上负责烧锅炉,也没少跟人酒后打架。他回到家后,对面口重新炸开了锅,他爹的打骂声,大罗的哭号,他妈妈的讨饶,被附近几栋居民全听在耳朵里。

闹了很长时间,我都吃过晚饭了,还听见大罗在受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悲惨才刚开始。

电视台的新闻都播完了,准备放歌曲点播节目时,大罗的抽泣变成了凄厉的,那个声音不好形容,类似于猫叫,透着一股恐怖,大家不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纷纷上门劝解探视。我爸也在我妈的要求下去了。但是不起作用,全被他爹“老子管自己儿子关你们卵事”以及那凶狠的眼神赶走了,只有几个大妈隔着门说着无用的道理。据我爸回来说,老罗把大罗吊起来打,不光打,还在伤口抹盐!

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此后许多年,我一不听话,我爸我妈都会教育我:“不听话,你看看别人家怎么教育孩子的!”我知道潜台词,别人家就是大罗家。

大罗家似乎闹了一整夜,第二天还有零星咒骂。接下来就一切归于平静。我四天后上学,大罗在家躺了一个多星期,重新出现在我们这些孩子面前他觉得很没面子,话少了游戏厅也少去。

大约一个月后,他向我们这些孩子说借钱,他要去闯荡江湖发大财,发了财一人奖一部夏利,我们认为他不过又故伎重施,像从前一样借口知道中大奖方法要钱买奖票,其实是去玩了游戏。当然我们孩子也没什么钱,但还是凑了一块多给他。

四天后,他真的去闯荡江湖了,带着家里的几百块钱。

那段时间,我感到怅然若失,少了朋友,也有些新奇,我们第一次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在电视上——寻人启事,那张照片是他学生证上的,这张顽劣神情的脸还出现在墙壁上电线杆上,与“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以及“专治梅毒花柳”为伍。

接下来那个月,大罗的爹老罗为找他,跑细了腿,跑白了头发,满腔怒火也跑成了一肚子无奈。面对别人的询问,开始还详细回答,慢慢的变成了敷衍,最后不耐烦的懒得搭理。他妈妈则人前人后说着大罗的好,最后总附加一大把眼泪。我们这些小伙伴则做着无尽猜想,推断他是不是真的能发财,发财了是不是真的会拉我们一把。

就在大家差不多习惯了生活中没有他的时候,他联系了家里。电话是从一个叫鹰潭,我们连翻地图都不知道该怎么找的遥远城市打来的。几天后,他被老爹老妈接了回来。没有进家门,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当时看到的人说,大罗的左腿烂了个大窟窿,已经臭了,甚至骨头都能看到。

他离家出走的探险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后来的接触中我没能问他,但在接下来几年大家的各种议论中,我大概推断出个情节。

他揣着偷的几百块,原本是要去广东,但是一个五年级学生方向感地理知识都很缺乏,稀里糊涂的,他在火车站跟着两个耍猴子的上了一辆煤车。煤车上一个流浪的半老老头跟他说,去鹰潭,那里有金矿,挖金子,挣钱啊。这个光明的未来诱惑了他。跟着老头下车后,描述中的金矿变成了一个砖窑,每天做泥坯,做好了挑上窑去烧,变成砖块。知道上当了他跟老头哭,闹,打,但是,他再壮实也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没有钱,人生地不熟,他要吃饭。

他变成了个小窑工。别人干,做一块砖能有两分钱,他干一天只有一点饭糊口。

至于他脚上的伤,说法有多种。有说他被黑心老板打的,有说被车撞的,还有说被乞讨组织看上弄的,这些都没得到他本人证实。总而言之,他被扫地出门,一辆车把他拉到隔壁县城,问他知道家里电话吗,说知道,然后对方扔给他十块钱,消失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成了大家的集中话题。关于他腿伤也说法不一,有说小孩子身体强健恢复快没有事,我听了觉得欣慰;有说怕感染要锯掉的。血淋淋的一幕很快投射到我梦里,恐怖之至。

他住院期间,他刚强的老爹和同样刚强的南下干部爷爷一起去鹰潭,要找当地政府,找黑心砖窑,找无良老板算账,可是大罗连那个砖窑在哪都说不清,当地人也都打哈哈,谁会帮两个满脸仇恨看起来似乎会杀人的外地人呢?

二十多天后出院。他的腿既没有锯掉,也不是没事。

他成了个瘸子。

医生说是暂时,随着年龄增长可能会痊愈,但是过后看来这只是安慰。

那个学期,他出走连带住院,休养,只上了一个月的学。接下来是暑假,历来是我们放纵玩耍的时候,我们曾很多次来到他家家门口,凑着门缝看,希望像以前那样,叫他出来,跟着他抓鱼,捉知了,但是没谁敢敲门开口。大家隐约觉得,他瘸了,和从前不一样了。那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东西改变,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渐渐的,去门口徘徊的也少了,不少家长已经把他列为危险分子,打架,离家出走,怕带坏自家孩子。

新学期开学前一个星期左右,我们见到他妈妈带着他,大包小包,像是要出远门。他远远望着我们,眼神里是不舍,羡慕,悔恨,还是道别?我太小,无从解读。事后从我妈那得知,他被送到乡下,同那个老干部爷爷一起住。也许,他爹认为他远离了充满了诱惑的繁华,他会静下心来,以后的路走得靠谱一些。

以后,他每年只偶尔出现一两次,多为过节,没有言语交流,我只有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感慨万千。

再说上话,已经是我十四岁了。面前的他变了,口音里有了乡村味,我也长了小胡子嗓子变了声,面对曾经熟悉的人,我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时间断裂了,我们没有继续见证彼此的成长。在我的记忆里,他带着我们偷橘子偷黄瓜爬围墙,在他的记忆里,我跟着他后面打群架玩游戏欺负女同学,但是,这些记忆似乎很遥远,与眼前这个人不大对得上号。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两年前。他早就结婚,在一条国道旁开个汽车修理店。路过时我顺便去看他,他粗糙的,指缝满是黑垢的手跟我握了握,我一如既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是。我们只能在天气物价抱怨政府这些看似热闹的话题中自说自话,然后程序性的问好,告别。但我心里一直在默念,这个人曾经和我很亲近。

我有时想,以他的个性,可能不和人在游戏里抢那个锤子引发一堆破事,他也会吃个什么亏,理智上这么认为。但在情感上,作为朋友,我期望这一切没有发生。

那个坐牢的网络大V说,谣言,止于下一个谣言。游戏里谣言很多,但是这个锤子谣言却仍然生命力顽强的口耳相传,是他们的爸爸,叔叔,还是其他游戏厅里的人告诉他们的?这个谣言有没有也影响过其他人?我不知道。

愿大罗以后的日子平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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