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长大-一名普通街机玩家的儿时经历
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春去秋来,我的人生迎来了第一个转折——上小学了!我的街机生涯也从此开始。
开学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我们五个一年级小学生跟着同单位三年级的哥哥大罗一起回家。那个下午热浪滚滚,工人在铺路,路边煮着沸腾的沥青,我们踩在新铺的柏油路上,温度透过鞋底,有些烫脚。
在集体喝过自来水后,大家满肚子咣咣咣的跟着大罗进了一个巷子。去一路上他跟我们说的“一个好玩的地方”。
掀起门口深蓝色的绒布帘子钻进去,眼睛一阵子才适应房间的黑暗,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电马跷跷板以及各类玩具,只有一台台“电视机”以及聚精会神坐在“电视机”前的人。
从小接受父母良好的教育,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我走到明显已经被吸引住的几个小伙伴身边,拉他们的书包,扯他们的衣角,“你们这样看电视,眼睛会看瞎的!”
没有人理我。
因为被电打过好几次,我从小不敢随意触摸电器(现在也还是不大敢),在这里,我看到有个人正被电打得身体僵硬,手不停的抖,真是太可怕了(其实那是在玩雪人兄弟时快速按键)。
“你们再不走,会被电打死!”
我的再次劝诫全然无效,甚至有人不耐烦的要我“想回你自己先回去”。
我感到莫大的委屈,背着书包冲了出去,活该你们成瞎子,活该被电打!
但是我却不敢独自回家。
进出的人一定奇怪为什么这个小男孩蹲在门口抹眼泪。一条狗吐着舌头走过来看了我一阵,一个黑瘦的草帽老头拉着一板车煤在路上经过,一个小女孩把碗里的豆腐脑洒了一地,远处沥青的气味一阵阵传来,这段记忆被包裹进气味中,藏在脑海里。直到今天,当我闻到身边有沥青,我都会回到那个六岁的下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意犹未尽的出来,兴奋的一路讨论,我一言不发,跟着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都是与同单位的女同学回家,有同学起哄:“啊呀,谢××跟妹子玩,还一起回去。”那时候,小男孩小女孩在一起,还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更糟糕一点,我发现自己迅速的被小集体边缘化了。我听不懂“捡血奖命旋”这些词汇,也不明白他们拳头一举双脚一蹦嘴里一声吼“蚝油根”是什么意思。我发起的话题总是进行不下去,他们的聊天我插不上嘴,你说急死人不?
人都需要归属感认同感,小孩更是。我犹豫再三,终于勇敢的决定,一起去玩。瞎就瞎,电就电吧。
第二次去,我才仔细看清楚这个游戏厅内部。外面大房间十台游戏机,里面小房间摆着六台麻将机,旁边连着一个厨房和一个小卧室。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一张蓝底圆纸印着一个大大的又白又清凉的字:冰。这里曾经是附近一个单位的冰室,就是夏天职工凭票领取冰棒的地方。
所以我们一直叫它:冰棒房。
冰棒房的那十台游戏机的游戏大约两年的时间没有换过,所以我一直记得。快打旋风,圆桌骑士,街霸2,神话战士,斧头战士,俄罗斯方块,打桌球,空战双鹰,雷电,雪人兄弟。其中神话战士的声音最大,以致多年后,我回想起那段岁月,耳边回响的,是这款游戏里捡到肉块时那清脆的一声“嘟——”
有必要说下这的台阶。冰棒房比路面低大约一米,然而进门后它的台阶却只有四阶,对小孩来说实在高了点。脚下绊蒜或者一脚踏空,就会摔个……还是不形容了,因为我也摔过。一见有孩子摔倒,总有无聊的人会迅速上前:“哈哈哈,现在就拜年啊,拜年拜年,不给压岁钱!”而摔倒的孩子,忍住痛,起身,拍拍土,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该玩的玩该看的看,即使痛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要坚强的用袖子抹去,一声不吭,所以说,这游戏厅还锻炼了一批男子汉。
快到冰棒房时,小伙伴们的心情总是格外急切,要玩游戏的得去抢机子,去看游戏的也要抢占有利位置,争先恐后往往造成忙中出错,于是,时不时就有孩子要经受男子汉考验。
某一天一个大人摔得爬不起来被人用门板抬走,这个台阶才被老板修整得正常一些。然而,大家又有了新的玩法,从台阶顶端往下跳,越过所有七阶,落地,半空中还要学着Guy或Cody来个飞腿,嘴里“哇”的大叫一声配个音。我曾在某次快打旋风模仿秀中不慎扭伤,脚脖子肿成了馒头,小伙伴们轮流背着才回家,休养了三四天,从此老实了点。
去过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什么瞎眼被电打之类的担忧早就有多远丢多远了,从抗拒到接受再转为迷恋,我的情感转变非常快。我知道了站在木桶上可以拖时间等地铁停下来(快打旋风),知道了站在下边角落就算一动不动第一关BOSS也会自动挂掉(神话战士),我也可以“蚝油根”,可以在草地上和伙伴们模仿过肩摔,重新融入集体的感觉,真好。
在进游戏厅后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玩过,每次都是看,像看动画片一样,不过看着也开心。小头头大罗多数游戏水平并不高,难为我们这些小观众,搜肠刮肚的排列组合那些掌握的少得可怜的词汇来赞美他,好在他倒不难巴结,有时还让给其他小伙伴玩一下,不过我没玩过。
大罗看上去比同龄孩子高大壮实得多,我们聚拢在他周围,除了孩子们喜欢扎堆的原因,很大程度也因为一个故事。
还在上学前班时,我们听到有人疯传:某地一个小男孩半夜起来上公共厕所(那时很多老式楼房平房不带厕所的),就一直没有回去,直到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倒在厕所门口的血泊中,下身的生殖器已经被割,旁边还放着两万块钱,据称这可能是被人“买”去做治疗艾滋病的药引子。
这个故事给我们的震撼太大了!
小伙伴们都对裆里那个价值两万块的药引子产生了深深的担忧。野外集体尿尿时,谁要是恶作剧的大叫“艾滋病来了”,不管尿完没尿完的都慌慌张张提起裤子撒腿赶快跑;单独一人或两人不再敢去僻静一点的地方,生怕什么时候忽然冲出一个失去理智的病人家属对我们实施强行征收。没有了小JJ,就变成妹子了!
而且,我胆子更小,连独自一人回家都不敢。
我不要两万块!我不要蹲着尿尿!
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中有个概念叫“阉割焦虑”,不禁大笑。
但大罗对我们满面惶恐七嘴八舌转述的这个故事无动于衷,平时哪个大人言语逗他,他一定骂回去;捏他,他就是一拳;把他提起来,他踹得人家一身脚印。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契合了我们对安全感的渴求心理。
冰棒房没有厕所,百米外有个新建的公共厕所。那是个幽冷的所在,旁边植了大片竹子,风一吹,沙沙作响。我总怀疑那竹林阴暗中摇曳的黑影是不是个藏着的坏人?我会不会进了厕所就发现一个满脸大胡子一身横肉的大汉提着利刃堵住了门口?
越想越怕啊。
一次冰棒房只有我跟大罗两个,他玩得正投入,我却在这个时候不合适的有了尿意。
“罗哥哥,我要解手了。”我希望他带我去厕所,试探性的说了句,果然,他没吭声。
我耐着性子憋了一阵,找个认为合适的机会重新提醒一次。
“你没看到我在玩,等一下!”回答让我很失望。
咬牙又坚持了一会,渐渐难以支撑,感觉小肚子里那个炸弹快爆炸了!
“罗哥哥我就要忍不住了!”
“你事这么多,你随便到哪个角落里去解不就是。”他依然不愿起身。
没办法,只有这样。
大凡内急过的人都有经验,这个时候如果剧烈运动,最后的底线就会一次次受到冲击,稍微松懈,很可能全面崩溃。
我爬上台阶,刚跑出大门,一口气没沉住,身体一激灵,彻底放松了下来。
亲爱的吧友们,艾滋病二十多年前就祸害过我啊。
这一切都被冰棒房的老板娘,一个五十多岁烫着头发瘦瘦的大妈看到了,她哎哟啊呀的走出来,把我拉到大罗身边。
“快些,快带你弟弟回去。”
“他不是我弟弟。”大罗纠正道,仍然只顾着玩。
“怎么不是弟弟,他每次都跟你一起来的,好,听话咯,下次再来玩。”她塞给大罗两个币。
大罗这才背起书包,带着我离开。
走了一小段路他才发觉我尿了裤子,“哈哈哈,你这么大了还赖尿!”这让他乐不可支,说了一大堆尿裤子的童谣顺口溜,还用红砖在墙壁上画了个歪瓜裂枣的小人,旁书:谢××把尿拉在裤子上。“裤”字他不大会写,犹豫了好一阵。
他最后强调:我要告诉所有人听,尤其是你们班女同学。
那些天过得非常忐忑。我随时随地都怕大罗会忽然宣布一个重大新闻,想到自己可能被嘲笑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心情愈发不安。但他依然打他该打的架,玩他想玩的游戏,从未提及,即使单独跟我在一块,也没有再说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到底为什么,我至今都不知道原因。
倒是老板娘对我增加了注意。当我再次去冰棒房时,她把我拉进里屋,问我几岁,住哪,爸妈什么工作。“你是不是解手来不及?”她指着厨房地上一个水槽,“下次要是还忍不住,你就在这里解。”
从此,在我的带动下,厨房水槽变成了小孩的专用小便池,偶尔还会有大人过来掏家伙,直到老板受不了那难闻的气味,在室外用石棉瓦搭了个简易厕所。
也许是人一上了年纪,容易对弱小的孩子心生怜爱。每当有人恶作剧,老板娘都会摸着我的脑袋教育:“你是听话的好孩子,你不要跟他们学样,没出息呢。”其实,我只是长得比较乖巧,小伙伴们的调皮捣蛋我一次也没少参与,有时甚至是我出的馊主意,但是,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点头表示听话就可以。
人很少的时候,老板娘会给我一两个币,这算是听话的奖励吧。
我的第一个游戏币就是出自她的免费赠与,同伴江帆也跟着受了惠。
捏着这珍贵的游戏币,我不知道该投进哪台游戏机,这台坐一下,想想不行,又换另外一台,反复讨论,折腾了好一阵,最终,我们选中了神话战士。
六岁多的孩子还没有“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历史性一刻”这种概念,心中也没有什么仪式感,但是,我不缺乏应有的激动兴奋与紧张。心扑通扑通的跳,手碰到投币口时脑袋甚至有点眩晕,当发现游戏开始那熟悉的声音是由自己投币产生时,那种感觉,像是喝了甜酒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朵朵白云;又像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坐着小轮车顺着小斜坡滑下去;还像秋天傍晚赤脚走在沙滩上温暖的细沙钻过脚趾缝。
真是太美妙了。
游戏过程已经模糊,似乎是我在第一关滚木阵那里就挂完了,没有看到BOSS,江帆以前玩过几次,过了第一关。
尽管玩得不好,但是开心还是持续了好几天。从此,同伴们玩的时候我也可以在一边指手画脚了,因为,我玩过。
冰棒房不光老板娘心肠好,老板也很大方。老板将近三十岁,是老板娘的儿子,我们叫他志哥。按岁数其实该叫叔叔,不过大家都叫他志哥,他也自称志哥,让我奇怪的是他老妈似乎同样叫他志哥,很久以后一次工商检查我看到了营业执照,才知道他其实名叫志国。
他很爱玩扑克,经常有些同龄人会来冰棒房开一桌牌。这时,各位游戏厅没币的小朋友都会格外留神,志哥随时会有差遣,“去,帮志哥买包烟。”或者,“去称一斤花生米,拿几瓶啤酒。”跑腿的奖励,近的一个币,远的两个。这种大家抢着干的活,最开始总是大罗优先,由于他常擅自用找零给自己买一点吃的,渐渐的志哥也不点他的名了。
大罗很委屈,这倒是我们几个小跟班巴结的好时机,如果是我们去跑腿,两个币就分他一个,一个币就让他玩一条命。
“你还不谢谢你的小兄弟。”路过时志哥会拍拍玩得正起劲的大罗。“谢谢,”大罗很懂礼貌,同时也会替我们回答:“不用谢。”
志哥人很高大,曾经在厦门当兵,我们问他见没见过对岸的蒋介石,“那当然,有次我还差点活捉了他。”他的回答,我们深信不疑,对蒋介石的侥幸逃脱十分遗憾。
我们见识过他的本事,一堵墙,他很轻松就翻越了;五层高的楼,他顺着水管就爬了上去。私底下小孩谈论到他都两眼放光。如果有人问志哥与李连杰成龙比谁厉害,标准反应应该是,充满不屑的满脸鄙视:“李连杰成龙算个卵!”更有人夸张志哥曾经一个人打五十个。
最令我们佩服的还是他对游戏厅里坏孩子的立场,毕竟蒋介石李连杰成龙都太遥远。
某次一个新来不久的在冰棒房招惹这个那个的刺头孩子向别的小孩勒索钱和游戏币,马上被人举报。志哥大步流星赶过来,厉声喝道:“是你搞事?!”一把揪住那孩子的上衣,拖到门口,掀开帘子,一把扔出去,动作干净利落。然后,向冰棒房所有人强调他的政策:“哪个都不准在我这里乱搞!抢钱抢币,勾币用假币的,不要被我晓得!”
所以这里通常都很安全,偶尔有些外来的不知好歹违规,很快会被修理得不敢再来。
我们的心情,套用一句电影台词,就是“犹如涛涛江水”那啥的。
大罗有些霸道,但从没打过别的孩子钱财的主意,他也不怕志哥。志哥很喜欢逗他,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动,他就发起呆性子,身体乱扭双脚一阵乱踢。“哎呀不错不错”志哥捏捏大罗壮实的胳膊,“小伙子有劲。”
志哥结婚时他妈妈也就是老板娘拿来一大堆糖和橄榄请所有孩子吃,那是我第一次吃橄榄吃到要吐,从那以后我就不大吃这玩意。
当我上二年级时又有同单位两个新入学的孩子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大罗带着七个小弟,感到很神气。
不记得是不是二年级下学期,学校开展了“强健学生体魄”的计划。具体是提倡学生每天早上提前到校进行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的体育锻炼;下了第二节课做完课间操发一些牛奶面包蛋糕之类,以加强营养,称为课间餐。
只要天晴,我五点多就爬起来,匆匆洗漱,背起书包跑去和伙伴们集合。
我们当然不是去搞锻炼。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四处还在沉睡,我们的叫和闹冲破了周围的宁静,偶尔有一个矮胖的大婶挑着一担比她人还高的蔬菜匆匆走过,两边的房屋只有准备开张的米粉铺亮着橘色的灯光。渐渐的,太阳露脸了,树叶染上金黄,鸟开始叫起来,露珠闪烁,虫也醒了,空气里满是新鲜阳光的味道。这一切,只有早起才能感受得到。
新出笼的馒头又软又甜,一个就够,填填肚子,十点钟还有课间餐吃,剩余的钱可以买一个游戏币。
一路欢笑把我们送到了冰棒房。大罗擂起拳头对着卷闸门一顿乱锤,“开门开门,我要玩游戏!”
很快,灯亮了,老板娘披着衣服,趿着鞋,拉起卷闸门,“放轻一点,你这孩子。”她接过钱,开锁,拿币,又上锁,我们则熟练的拉开了游戏机的电源开关。
“你们走的时候记得要喊我一声。”她还要去睡个回笼觉。
为了娱乐时间长一点,大家基本上是轮流投币,一个两个人玩其余人围着看。玩得好时兴奋的叫喊,玩得不好时相互的埋怨,吵吵嚷嚷的比自由市场还热闹。当然也有忙其他事情的,比如昨晚作业没做完(或者根本没动笔),要了别人的,在机台或者长凳上抄起来。有的在地上玩起了拍贴纸拍小浣熊卡,甚至还有人在背课文。老板娘则被吵得干脆起了床,渐渐来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游戏厅的早市。
都是不去锻炼并节约早饭钱的孩子。
那时的小孩的零用钱不比如今,大家都习惯在牙缝里挤,有的甚至直接不吃,把钱都贡献给了游戏。连饭钱都被克扣那夏天的雪糕冰棒钱更不用说。我们这群孩子一直习惯喝自来水,对着水龙头一阵咕咚,口渴解决了,又可以玩两个币。
由于币的珍贵,我们都不愿把币投进空战双鹰和雷电这些飞行射击游戏机里,挨一下就挂并且只有三次机会,这太不划算了。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玩模拟器,直到今天,我依然对STG没有兴趣,玩得也不好。
江帆是我们中的异类。我们这些人晒得黑炭一样,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他却一直白白净净一身整齐。爬树偷果子捉知了下水抓鱼挖塘藕每次他都去,却只是一边看着。一直以来他都是家长让我们学习的典型。最气人的是他从不亏待自己的嘴巴,冷饮他还不买五毛的香草,要买一块五的蛋筒和两块的巧克力脆皮,这得浪费多少币?你说可耻不!
当然,那昂贵奢侈的蛋筒脆皮,我们每人都会咬一口,最后他自己吃到的还不到一半。他分甘同味的大方让我们原谅了他的可耻。
这是一个街机发展的黄金时代,一大批经典游戏都产生于这一时期,以不变应万变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很容易被淘汰。虽然志哥英明神武让人崇敬,但是,大家去游戏厅毕竟不是追逐偶像而是玩游戏,冰棒房长期不换新游戏,顾客渐渐流失,到九四年暑假时连我们这群最死忠的粉丝也时不时的去别处的游戏厅看一看玩一玩。
大约是三年级上学期,发生了一件当时觉得差不多天塌地陷的事情。
市里发通知,严禁中小学生进“三厅两室”。
具体是哪三个厅哪两个室现在我不大记得了,但一定包括游戏厅(室)。我们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那时学校天天都强调不许去,课余时间老师特务似的四处巡逻,看哪里有违规撞枪口上的。一批不幸被捕的同好,学校特意开大会让他们站在台上示众。
毕竟是孩子,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连大罗都被吓到了。我们很害怕下一次当众接受批斗的就是自己。麻着胆子进了冰棒房,心里却七上八下,不时看看门口,游戏也玩得不安心,失误连连。
侥幸几次后,不幸终于还是到来了,两个穿不知道什么制服的人出现在门口,“你还敢接收未成年人入内!”声音十分严厉。
魂飞魄散,大家抓起书包,从后面厨房小门狼狈的逃了出去。
我们不敢再进任何游戏厅。
那真是难忍的煎熬,习惯一旦打破,各种不适应纷至沓来。饭不香睡不安玩不尽兴,就连《天空战记》似乎也不那么好看了。每当路过一个游戏厅,我们都要徘徊好一会,想进去,不敢,而那熟悉的声音又明明白白的勾引着,内心一阵挣扎,还是恋恋不舍的离开。
黑暗的边际在哪里?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小小年纪有了大人的感慨。
当时我班上有位女同学家就是开游戏厅的,这个奇葩妹子居然向班主任举报班上谁去过她家,很快她就为自己的大义凛然付出了惨重代价——在半路被一个外校学生粘了一脑袋苍耳,第二天她剪成短发哭着来学校。班主任认定这是班上学生唆使他人报复,反复逼供几位被举报过的同学,但谁都死咬着不认。
大家私底下觉得很解气,而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坚强女同学擦干眼泪,继续坚持她的原则,一篇表达她决心的作文还被老师当做范文当众朗读。
我们虽然厌恶她,也不得不佩服她。
失魂落魄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气氛似乎不那么凝重了,学校的强调少了,一些胆子大的孩子也开始东张西望一番然后掀游戏厅门口的布帘子往里钻,这都是积极信号,事情可能有转机。
我们有个敢想敢行动的领导,在第三次看到有人进游戏厅后,大罗毫不犹豫带领我们去了冰棒房。
我们惊呆了,冰棒房里的游戏,除了街霸2和快打旋风,其余全换了!
两台连在一起的名将,摔角霸王,恐龙快打,闪电区域,四国战机,雷龙,DD战队,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幸福,满满的幸福!这几乎让我们落泪。我们忘却了社会风气的压抑,尽情宣泄着集存已久的苦闷。
阴霾终于渐渐散去,学校不再啰嗦,大家又重新光明正大的出入游戏厅。以后的日子还有过两次相同的运动,但经历过这次锻炼,大家明显淡定了许多,静静等待着云开雾散。这也让我形成了一个认识:中国的禁令,向来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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